前言

九月份被安排去面试。听到这样的安排，下意识拒绝。想到自己的专业能力半罐水响叮当，又不善言辞，又不正经容易笑场，怎么可以当面试官呢？可是另一个声音在推我：不想做的事，渴望去做。

旁观几位同事面试过程后，开始独自面试。电话，现场，远程；有男生，有女生；有的刚毕业，有的工作年限比还我久；有的候选人我很满意，同事却说不行；也有一个进组试用了，面试他时令我想起当年的自己。近两个月，同十几位候选人交流，心生一些想法与困惑，在成都阴沉沉的秋天，就着偶尔细雨随便聊聊。

我作为面试官的想法

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候选人？这是我刚开始面试时跟同事讨论最多的话题。外面大大小小的公司不计其数，应对的业务场景不尽相同，没有高并发的开发经验，不懂 缓存-DB 同步属实正常。用自己的工作场景考查候选人的意义有多大呢？我们不是科学家，不是去突破人类知识领域的边界，所以我们的“不知道”多数情况下只是“未知”。在面试过程中，鲜有候选人能够答到“读写分离+减小锁粒度”来提升高并发场景下读写临界资源的速度，也很少有人想到解决 Redis-DB 数据同步的方法是加版本号。可是这些知识很难以至于他们学不会吗？事实上，他们只要在我的岗位上工作一个月，就能掌握这些“简单又重要”的东西。我常说夏虫不可语冰，意不在轻蔑谁，而是借用字面意思，表达“他们不知道是因为没见过”，错不在他们。所以我对候选人能力的诉求是：排查问题的能力，主动学习的能力，良好的沟通能力。这三种能力排名不分先后，需兼而有之。

我们应该对候选人引导吗？有一位同事的面试风格压迫感十足，候选人答不上来就答不上来，继续下一个问题。但面试终究是一种“考试”，因紧张导致遗忘在所难免。我在面试时倾向于引导候选人。有一次，问候选人觉得哪种负载均衡更好，他说哈希。我问他哈希的缺点是什么，他思索一会，说热点数据会导致访问不均衡，所以轮询更好。我问他，你能保证消费机规格一致吗，他又想一会，说加权更好。在引导后能够得到满意的答案，我对这位候选人的印象就会变得很好。可是如果他的工作年限比我久，我还是会放弃。这是社会上残酷的共识法则：我们总是期望比我们年长的人更厉害。可是我懂“闻道有先后，术业有专攻”……可是如果我让对方进入领导面，领导就会质疑我的业务能力。我是那么胆小又懦弱。至于即使引导过后候选人在技术加面环节挂掉，也不会动摇我下一次引导的决心。《夏目友人帐》里提到：因为被别人温柔对待过，所以也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。如果三年前坐在我对面的面试官没有耐心循循善诱，我也无法进入现在的公司。

他们真的不能胜任我们的岗位吗？这是我面试中的疑惑之一。有的候选人说不清自己参与的项目全貌，好像无可厚非，但是也说不清自己在项目里做了什么。问曾经遇到过什么挑战或是最有成就感的经历，回答曰无。会令人忍不住想，他们这样是怎么找到工作的呢？然而转念一想，他们真的不能胜任我们的岗位吗？如果无法完成手上的任务，为什么会有企业愿意支付薪水？之前一个热议话题：程序员下班之后应不应写代码。题主无法理解，为什么会有程序员下班之后不写代码。可是在我看来，程序员是一份职业，有大量其他行业从事者下班之后不会做工作中的事。即使我业余时间写代码，但我认为那些不写代码的人不应该受到指责。可是谁会重视我的想法呢？深晓此理，我还是会拒掉说不清参与项目的候选人。

是否应该考查“八股文”？很讨厌八股文。最初面试时，会有意避开八股问题。就算候选人简历上白纸黑字写着熟悉 Python 熟悉 Go，我也不会问 GIL 锁是什么，GMP 是什么。后来认知转变。候选人已经开始找工作，不去准备八股文又去准备什么呢？想收获总该有付出。不劳而获并不可耻，但麻烦给我不劳而获看一下吧，我没见过。

我眼中的候选者们

一位候选人的本科还不错。他抱怨上家公司的工作内容过于简单，看不到发展前景。我问他业余时间想过学习工作之外的技术吗？他说他是工作驱动，工作中用不上的不会学。我继续问他，现在 GAP 期间呢？他说他是工作驱动，工作中用不上的不会学。

一位候选人同我一样有 5 年工作经验。他参与的项目十分简单，没有什么用户，没有遇到任何挑战。业余时间会主动学习，可是学得太杂，样样浅尝则止。在沟通十多分钟后我就知道这个人会被拒掉，可还是聊了接近一个小时。也许是“照镜子”的缘故吧。如果不是运气好进了现在的公司，什么高并发、微服务都是水中月镜中花。我告诉他要给自己制定职业规划，然后盯着目标学习，切忌不要东一下西一下。面试最后他再一次表示希望获得这份工作，我知道已无可能。

一位自学编程的候选人。因为不是科班生，私下里花了很多功夫补习计科专业知识，甚至学过 《SICP》。同他交流中，了解到他因非科班而处处碰壁。可是他一直在努力，私下里重构腐败的自动化测试代码，赢得兄弟组的称赞。他正在走的路曲折而艰辛，我在倾听中深受感动。可是他的存量知识还是太少，对数据结构 tree 没什么了解。那天我同他聊了很久，聊到我是怎么学习的，自学时的孤独感，要给自己设定目标。最后告诉他，我相信他会走得比我更远。纠结三天后，我在面试结论中填写放弃的评语。我很喜欢这位候选人，也看好他的潜力，但我也需要对得起自己的那份收入。

不够善良的我们

预沟通放弃的人，加上技术一面放弃的人，应该有 20 上下。随着拒绝的人越来越多，我也越来越得心应手，但偶尔内心会掀起一番挣扎，不想再面下去了。

第一次拒绝候选人时，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，为什么人跟人非得比较，为什么要优胜劣汰？回到工位，坐立难安，突然想哭。同事告诉我别放在心上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。我违心地说我没事，只是天已晚想下班了。

村上春树在事与愿违时，会比平日跑得更远，让肉体消耗更多的能量，好重新认识自己是个能力有限的软弱人类。我很早就接受自己的软弱了，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彻底善良。纵然会有痛感，仍希望拒绝一个人的时候心中能有一抹涟漪。告诉自己只要没有麻木就好，只要还是个人就好。